2014年11月2日,國內著名策展人、攝影出版人、原三影堂攝影中心藝術總監毛衛東先生在濟參與第五屆濟南國際攝影雙年展的策展及學術工作。毛衛東先生近年來致力于國外攝影出版物的譯制,已翻譯出版大量頗有影響力的攝影理論書籍。本次雙年展亦首次推出“藝委會推薦書目展”,向社會公眾推薦優秀的攝影書目。這其中就有很多由毛衛東先生執筆翻譯的著作展出。在展覽間隙,我校攝影系專業教師上官星與其就相關話題進行了交流。以下內容為筆者據此交談整理。
一·由《藝術的誘惑》談起
《藝術的誘惑:攝影的前世今生》這本書,其實是英國國家美術館做的一個展覽集結的一本書,作者為這個展覽做了近30年的研究,然后又花了三年的時間從其他博物館借調相關作品才完成這次展覽。書中就是整理他們這近30年的研究,研究這些藏品,繪畫,設計……等。展覽是兩年前展的,相當棒。我其實一直想把這展覽拉到中國來,后來一算這展覽的價格,估計要花費兩個多億,所以沒有做成。它分了幾個主題:第一個肖像,第二個靜物,第三是人體,第四是風景。 就這幾個大主題,永恒的主題。每一個它都單獨講。文字也特別好。而且每一章后面都有一篇訪談。是這一章里出現的一位重要的當代攝影家的訪談。比如說拍海灘上男孩女孩的那位攝影師,人物就穿著泳裝在沙灘上站著,很直接的那么一個拍攝,但是他的作品都很大,兩米六到兩米八的。最后在他的那張照片旁邊放一張小照片——就是解釋它來自于什么——來自于提香,絕對來自于提香,畫面都是一模一樣的。但是他為什么用這種方式呢?他說就是拍這種青春少年的這種羞澀,這種羞澀從哪兒可以看出來呢——他的姿勢——他的腿怎么放,重心在哪里,這是一種研究你知道嗎,非常有意思!跟提香的那張畫,一模一樣。包括他的作品海平面很低,幾乎是扮演式地去拍那張照片。全部八乘十拍攝,彩色膠片,然后放得巨大。所以你想他的概念出發點是很簡單的,沒有我們講什么青春時代的焦慮啦,現代社會的飛速發展啦——那都是很扯淡的事情。
其實后來是我們很多批評是誤導。過分地解讀。賦予它這個社會意義太多了。你看書里面采訪的這些攝影師,他們的出發點都是非常的樸實。比如說我就是質疑攝影是不是直接的,它也可以成為一種方式,一個入手點。杰夫·沃爾(Jeff Wall )就是質疑攝影到底是不是真的。你說他真實,我給你造一個,我造的跟真的一樣,大家都以為他這是直接攝影的東西,人家告訴你,不是,我是拼貼的,不就可以了嗎。我們所謂過度解讀,就比如說,社會景觀,景觀攝影,全是沒有任何依據的東西。因為西方到現在為止,沒有景觀攝影這一個概念,到現在為止,他們劃分的就是風景攝影。就是風景,很簡單的一個概念。其實他們(西方)也沒有那種大趨勢。作品再大他也沒有大趨勢。古斯基(Andreas Gursky )夠大吧,六米多的作品,那也不是大趨勢,也是小趨勢。
就像我們看文學作品的時候,好的文學它不是時代性的,它一定是跨越時代的,它找到一個人類共性的東西。比如說莎士比亞,他為什么牛。因為你隨時可以看到身邊一個人物,就是莎士比亞筆下的人物,你能對上。其實是人性本身的東西,不是記錄他那個十六世紀的時候人怎么樣,那個太簡單了。有些作品它太時代了,沒有揭示任何人性里面那種特別固有的比如說貪婪也好,小聰明也好,完全沒有這個東西,完全是像那天講座說的——人已經被規矩化了,就像孫悟空已經是上了取經之路了,是即將被歸化的這么一個狀態。這個很有道理,其實那天講得挺好(指雙年展第一天的學術論壇),只是他們講符號學的東西比較艱深一點。
所以說,他們有時候說我拍什么當代社會,社會變化,還是個左派的姿態。當然攝影里面很多理論都是左派提出來的。但是接受他們的觀點的時候一定不要去保留左派的姿態。攝影沒有改變社會的責任,也沒這個能力。攝影師你可以去記錄社會,可以當留存一份視覺證據,沒問題。但是,你要去改變它,算了。
很多人也在講,這個社會責任,當時在70年代的時候,美國有社會理論家已經提出來了,與其說你拿著相機去改變世界,你不如從政,那更直接。相機改變不了世界,唯獨改變世界的,可能就是讓越戰停止了——美國人受不了這個殘酷的現實。而且,攝影改變現實他本身有一個前提條件,就是說政府還是個有良知的政府。老百姓就是因為在雜志上看到那么多美國士兵慘死以后,他們受不了,他們呼吁要停戰。OK,那就停戰。政府聽你的。
動不動就我要有社會責任感,我一定要把它揭露出來——這個社會不缺乏揭露,沒必要增加這么一次揭露。誰說了都不是真相。
但是我們攝影批評就是這樣的。
我覺得我們現在整個從理論研究層面來說,大部分人是從媒體里出來的。沒有什么理論基礎。如果說要做史,做理論,做批評這方面,最重要的一個基礎是首先你要懂整個的藝術史,而不是一個片段的攝影史。因為攝影只是一個人類視覺歷史中很短的有限的這樣一個片段,非常有限。然后另外一個就是哲學。研究理論的不看康德,根本不可能知道現代主義是怎么回事,那又怎么理解后現代主義!不看哲學你沒有理論依據,你的依據是什么?
外語也是個很大的問題,我們現在是大家都不懂外語,搞理論的搞批評的都不懂外語,不能看原文。有人說我可以看翻譯的書。我翻譯的書再好那沒有用,因為那都是我消化過的。我要去理解它,我要把它說出來,它就已經變味了。我不能說我翻譯的就是不對,或者說怎么著。我翻譯的也不是說不好,但是它畢竟是產生變化了。這個是沒法簡單地用一套詞匯表把它解決掉的問題。
西方攝影師有一個特好玩的事就是,就是所謂的大家。他對于自己現在做的東西到底是不是夠藝術,是不是擺拍,是不是紀實,都行。他不是給自己建立一種東西,他不去建立。他只通過自己的作品表達,至于你批評家給我歸類什么,那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和我沒關系。
這里邊比較矯情的是杰夫·沃爾。他是愛寫東西,特哲學。他的書我們現在基本上都不引進。沒法翻,大量的造詞,自己造的詞,沒法翻譯。
看他們很多自己寫的東西,不談什么我怎么想的,我想到這個社會怎么樣,通過我的作品如何,后現代社會中國出現多大的變遷,城市現在變得很冷漠,鄉村被拆遷什么的,把這些社會問題變成一個主題。這永遠不會是藝術的主題,藝術的主題應該是回歸到藝術,應該回歸到人的一種意識,回歸到人本身才行。所以,當下的社會你可以去焦慮他,但你不要去反映他,沒有用的。很快就會過去,下一代人討論的又是不一樣的。所以,你就不會是永恒的東西。永恒的是人本性的東西。所以你看能留下來幾百年仍然在傳頌的東西有多少。我覺得好多人現在都不明白這些。
我現在越來越不愿意把事情放得那么大。你比如說談一個作品的意義,是不是一定要放大到有什么社會意義。沒必要一定要去反映是么,一定要去更正什么。馬克思講過,一切堅固的東西都煙消云散了。要給它確立一個一定的標準,一個模式——其實沒有模式才是最好的。

《藝術的誘惑:攝影的前世今生》 封面


《藝術的誘惑:攝影的前世今生》 內頁
二·關于攝影出版
近幾年閱讀也提上來了,攝影的閱讀量上來了。嚴明的書現在賣到四萬多本了。《攝影理論》這本書已經賣完了,不到一年的時間。這書我剛開始跟民族藝術攝影出版社社長殷德儉說,印完了賣三年吧。結果不到一年,十個月就賣完了。逐漸逐漸大家不再去關注器材那些東西了,當然還會有人在關注所謂的器材,當然還會有市場,但是并存更好。
“影像文叢”這個系列,計劃是出到60本,已經出了兩本,今年還有一本,明年年初還有兩本。然后可以一步一步地往后走。而且我現在選的書,基本上都是國外學生必讀的。你到了研究生或者博士,必讀這本書,這本書繞不過去的——我一定選這樣的書。
60本全是翻譯,我現在不想把寫的東西加進去,我覺得現在那個意義不大。中國還沒到能寫的時候。至少,你比如說我們跟一些外國人,你跟他說話,其實都不在一個語境里。他跟你說“誒,你作品很好”,其實他根本沒看過你的東西。我接觸過這么多外國攝影師,包括像貝歇夫婦,都是所謂的大師們,真的不在一個調上。他跟你說的很好,是因為他得客氣。
“影像文叢”這個我籌劃很久了,從我剛到三影堂,我就跟榮榮說,展覽永遠是一個圈子里的東西。你要擴大這個圈子的話或者說要普及一種文化的話就不能只有這個。我也會有一些很普及的讀物,但我不會放在這個系列里,我把它放在另外的一個系列里。包括常識,有時候常識我們現在很缺,比如像學生需要知道怎么做展覽。你像我們這次展覽暴露了許多問題,比如說參展人沒有展覽經驗,也沒有資料普查。一個展覽怎么做,我怎么設計我的展墻,我怎么去跟策展人談這個問題?要么就很強勢,要么就什么不管,都不對。你可以有限的參與,這種參與一定是有智慧的,得體的——這就是我覺得是要從常識上來——包括怎么定價,怎么裝裱。
這次書展的時候,我把《通往獨立之路——攝影師生存手冊》也放進來了,這次也獲獎了。推薦的時候,他們好多人不同意,說這書也推薦。我說你不要忘記了,我們現在做的是普及的工作,你給大眾推薦。不是說光是藝術家,比方說我是個業余的攝影師,沙龍的,法律知識必須要具備。這個法律是兩方面的,你拍了別人,你怎么辦?別人用了你的照片,你應該怎么辦。像這種問題很多業余的攝影家不知道,等到出了問題的時候才發現。所以《通往獨立之路》那本書我是一定要推薦的。它里面就告訴你很多,你怎么跟圖片庫談。你怎么把你的分成算清楚,這是對的。

毛衛東(右一)與本次雙年展總策展人王征(左二)等藝委會成員
共同編輯本次雙年展學術著作(via @吳平關 微博)

山東工藝美術學院數字藝術與傳媒學院攝影系 上官星老師及其攝影作品
編輯:代浩